松岛齐（东京大学教授）

 

 

世界开始关注把经济发展与地球环境和社会问题联系起来考虑。如何营造丰富的生活，发展优秀的文化，使具有人类魅力的社会可持续发展。人类为了面对这一重要课题，开始探索资本主义转型。

营利企业作为社会责任，需要削减自己的经济活动带来的社会成本。在食品中添加有害物质或废弃塑料时，会产生负的外部影响。当事者如若自己不排除原因无法得到解决。

要解决外部影响，政府发挥强制力的作用很重要，环境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是政府应对缓慢，无法处理足够的信息。另外，外部影响大多跨越多个国家和地区。所以也不能对国家的强制力抱有过高的期待。

半个世纪前，美国经济学家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主张将营利与慈善分离开来，认为慈善只要交给个人捐赠就可以了，经营者应作为股东的员工承担起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受托人责任。这个主张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导致受托人责任被曲解为股价最大化。即便大多数股东支持企业的社会慈善活动，如果一部分股东支持使股价最大化的其他活动，司法还是会判断支持慈善的多数股东在滥用表决权。

弗里德曼所认为的营利和慈善可以分离的主张是错误的，它无视了外部影响。最先明确指出这一问题的是代表日本的经济学家宇泽弘文（1928-2014）。

宇泽指出汽车给自然环境和市民生活带来的社会成本巨大，提倡了总称自然资本、社会基础设施、制度资本为“社会共通资本”的概念。“社会共通资本”与公共（Commons：共享资源／shared resources）大致同义，是指不能排除使用者但使用者之间进行竞争的稀有资源。如果疏忽了维持管理，就是失去持续性发展的有魅力社会。

例如，没有人被排除可利用大气之外，但无限制的利用会导致大气质量下降。二氧化碳的无计划排放是代表性的外部影响，造成气候变化（全球变暖），带来世界危机。宇泽主张，要让具有人性魅力的社会可持续发展，“社会共通资本”的制度设计不可或缺。

作为与“社会共通资本”相关的活动而备受关注的是联合国的可持续发展目标（SDGs）和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缔约方大会（COP）。但是，存在着严重的激励机制问题，需要进一步实施制度改革。

SDGs是启发人们关注环境和社会，并将其反映到经济活动中的运动。通过人们持有伦理动机，在利用市场竞争的同时，以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社会为目标。SDGs是独自开拓“新资本主义”可能性的一种方法。

但是，仅仅用诉诸市民伦理观的方法是不够的。在接受利己动机的同时，也必须另辟蹊径采取非市场性方法来解决问题。

COP将重点放在减少CO2排放上，成为探索被称为“新资本主义”的第2体制（框架）的方法。COP是一个委员会，旨在通过政治协商而非市场协商，就削减目标和负担分配达成协议并付诸实施，但实际谈判却举步维艰。因为联合国不是超国家性的统治机构，所以即使就某目标达成一致意见，也不能约定承担负担和强制执行。

事实上，有些国家只是跟着削减CO2的其他国家坐乘车，把生产据点转移到其他地区造成“碳泄漏（carbon leakage）”和在对应环境问题上做表面文章的“漂绿（greenwash）”，互相推脱责任和寻找捷径的作法也大行其道。宇泽从一开始就指出了这一混乱，并批评1997年京都会议（COP3）的国际排放额度交易市场构想也是在混乱中添乱。

与会国应在各国优先考虑自己的利己主义的前提下，重新设计COP的谈判规则，具有一种激励机制激励各国主动协助实施削减任务。

笔者设计了“慎重的承诺（参与）规则”（参照下表），目标不是削减量，而是设定世界通用的高水平碳价格（碳税率）。

 

 

首先让各国申请本国国内的碳价格上限（允许范围）。如果其他国家申请了足够高的上限，就让他们直接约定该上限。但是，如果有国家申请低上限，承认比上限稍低的价格。各国只要申请低上限，无需被指责，可以避免削减负担。但根据笔者提出的规则，如果降低上限的话，其他国家的实际价格同时会降低，所以坐乘车的好处就会消失。

另外，即使有国家故意继续不参加谈判，引导其他国家改变规则，但其他国家可以保持高价格，耐心等待再次参加，所以这个图谋也不会成功。

根据游戏理论（game theory）可以证明，如果按照这个谈判规则，各国可以拥有激励机制，将不再坐乘风车，而是统一步调，达成和实施高水平的共通碳价格的目标。

其特点是能够严守“主权国家体制”。还提出了由发达国家决定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的削减负担，并将其强加给发展中国家的方法（气候俱乐部）。这是允许发达国家对发展中国家行使个别制裁和恫吓的方法，但这是一个可能动摇国家主权、成为国际争端导火索的危险提案。

另一方面，谨慎的承诺规则不依赖制裁和恐吓，是在保护主权的情况下能持续维持地球环境发展的优秀社会装置。关于缩小南北差距，也有激励机制激励发达国家积极支援发展中国家推进和普及削减碳排放的技术革新。

笔者以SDGs和COP为范本，提出了以市场和伦理动机为基础的新资本主义和以谈判和主权保护为基础的新社会主义作为未来体制的候补。为了使SDGs和COP能在一个国家和地区共存，需要下功夫不让市民将其视为对立面·。

例如，税收总是带有惩罚的印象，这种偏见妨碍了国际协调。当一个国家新的资本主义普及时，该国的市民通在经济活动中为削减CO2做出贡献，因此对进一步支付惩罚之类的碳税有抵触。但是各国的碳价是由国际协调决定的，所以这种抵触心理会打乱与其他国家的步调，进而使新社会主义功能不全。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有必要对市民意识进行改革，正确认识碳税为“社会共通资本”的价值，而不是惩罚手段。政府应该制定一个政策计划，不应该用支援SDGs的方式来取代令人讨厌的碳税，而是让二者齐头并进。

[ 翻译责任：日本综述。本篇报道第一次刊登在《日本経済新闻》2022年9月26日的专栏《経済教室》中，题目为《全球变暖对策的新观点：世界共同的碳定价目标》（日本経済新闻2022年9月26日）。经笔许可翻译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