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田秀次郎（早稻田大学荣誉教授）

总算实现了RCEP的签署

日本、中国、韩国、东盟（ASEAN）各国、澳洲、新西兰等东亚15个国家于去年（2020年）11月15日签署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2013年5月开始在上述15个国家加上印度共16个国家开始就该协议的谈判，但进展缓慢，达成协议的目标时间多次更新，经过印度脱离，前后花了7年时间终于达成协议并签署。RCEP是以贸易和投资的自由化为首，由知识产权和电子商务的规则构筑等构成的综合性协定，包含主要国家在内的很多国家成为加盟国，所以被称为超级 FTA（自由贸易协定）。

RCEP常常与日本、澳洲、加拿大等11个亚太国家加盟的、2018年3月生效的超级FTA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步协定（CPTPP）进行比较。CPTPP 的原形是始于2010年3月并于2016年11月正式签署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TPP包括美国在内的12个国家进行签署，2017年1月，美国特朗普总统上台后宣布退出TPP，之后由剩下的11个国家形成了CPTPP。在RCEP和TPP谈判阶段，中国参加了RCEP，美国没有参加，相反，美国参加TPP，中国没有参加，因此，RCEP和TPP被认为是中美对立的框架。

本文对RCEP和TPP（CPTPP）在亚太地区建立贸易和投资等国际经济活动框架（区域经济一体化）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下面，针对谈判经过、协定内容、加盟国的想法、国际经济和国际关系的影响进行考察的基础上，就该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意义及其实现展望上，日本应发挥的作用进行论述。

 

围绕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主导权日美之间的攻防战

RCEP的起源要追溯到1997年～98年发生的亚洲货币危机。受亚洲货币危机影响东盟各国陷入经济困境，在98年召开的东盟+3（日中韩）首脑会议上，以根据韩国总统金大中的提议为契机，为了从危机中复兴和避免危机的再次到来，以研究经济合作为目的东盟成立了东亚展望小组。该小组反复协商，于2002年向首脑提出了包括构筑东亚FTA（EAFTA）在内的政策提案。2005年，由民间部门的专家组成的研究小组开始讨论EAFTA的可行性，并总结了2009年政府应该开始探讨这一内容的报告书。　

成立EAFTA研究小组后，日本于2006年提出了由东盟+3+3（东盟 10个国家、日中韩、印度、澳洲、新西兰）构成的东亚全面经济合伙伴关系（CEPEA）。日本提出此提案的背景中，中国在关于EAFTA的研究中发挥了主导性作用，作为日本，则有希望通过让民主主义国家印度、澳洲、新西兰加入，抑制中国的影响力，在东亚区域一体化中起到主导作用的战略意图。关于CEPEA，与EAFTA一样，成立了民间部门的专家研究小组，讨论可行性。该研究小组与EAFTA研究小组同时提交了相同内容的报告书，之后，由相关国家政府设立了EAFTA和CEPEA的内容讨论工作组开始讨论，但是工作没有什么进展。

　东亚各国就就构筑区域级FTA进行讨论的同时，参加亚太经合组织（APEC）的几个国家开始讨论形成包括高水平贸易自由化在内的区域级FTA。其中，智利、新加坡和新西兰于2002年开始谈判。之后，文莱加入谈判，2006年由4个国家组成的P4协定生效。P4加盟国为了在2008年推动金融服务和投资自由化，开始了P4扩大谈判。奥巴马政府表示，已参加了2009年金融自由化的谈判。那时，P4的名称变更为TPP，2010年澳洲、秘鲁、越南也加入进来，开始了TPP扩大谈判。东亚地区级FTA形成的讨论，促进了担忧被东亚市场排除在外的美国加入跨太平洋地区的TPP。实际上，美国为了维持出入东亚市场，在 2006年提出了由APEC成员组成的亚太自由贸易圈（FTAAP）构想。

　日本在2010年表示要参加TPP谈判，但是由于农业部门的强烈反对，没能参加。在TPP谈判进行的过程中，日本有望参加谈判，另一方面中国唯恐自己没能参加在亚太地区形成FTA，基于无论是EAFTA还是CEPEA，想建立没有美国参加的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想法，2011年与日本共同提议为实现EAFTA和CEPEA，成立工小组。而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东亚地区经济一体化中起核心作用的东盟，以对抗日中的共同提案的形式，同年提出了不限定东盟+3或东盟+6等特定加盟国方案的RCEP。RCEP的提案被接受，虽然在2012年的东盟+6首脑会议上宣布开始谈判，但实际谈判到2013年5月为止一直迟迟没有开始。

RCEP谈判是以日本参加TPP谈判为诱因开始的。安倍首相于2012年末再次就任首相，以维持对大米、小麦、牛肉等5种重要农产品的保护为条件，克服了农业部门的反对，于2013年3月表明参加TPP谈判。受到日本表明参加TPP谈判的触发，同年3月，日中韩FTA、4月日本EU（欧盟）经济合作协定（EPA）、5月RCEP、7月美国和EU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等FTA谈判开始连锁反应。一方面主要国家在区域经济一体化中寻求主导地位，另一方面由于害怕被排除在区域一体化的潮流之外，“竞争性区域主义（competitive regionalism）”运动开始活跃起来。

RCEP和TPP：是冲突还是互补？

关于RCEP和TPP，日本、澳洲、新加坡等6个国家都参加了这两个框架，但由于参加国不同，特别是中国只参加了RCEP。而美国只参加了TPP签署前的阶段，所以很多人认为两个框架是竞争关系。果然如此吗？

就RCEP和TPP中包含的项目试着比较一下。两个协定都包含了物品和服务的贸易、投资、卫生植物检疫（SPS）、知识产权等世界贸易组织（WTO）中规定的项目，以及电子商务和竞争政策等WTO中未处理的项目，内容很全面。但是，除了TPP中有，而RCEP中没有的项目之外，即使是两个协定中都包含的项目，与TPP相比有的RCEP项目规定更为宽松。

在TPP中有在RCEP中没有的项目中，“国有企业”和“劳动”尤其受到关注。在TPP中，规定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和外国企业同等对待，禁止使用补助金等政府优惠措施。另外，关于劳动，禁止强制劳动和儿童劳动，废除雇佣·职业相关的歧视等，国际劳工组织（ILO）规定的劳动基本原则·权利有义务在本国的法律等采用。而这些规定在中国等参加RCEP的一部分国家很难被采用。

另一方面，即使相同的项目，与TPP相比，在RCEP中的规定比较宽松的项目为物品及服务贸易、电子商务等。作为衡量FTA货物贸易自由化约定程度的指标使用“关税废除率”，即针对所有进口品种中关税被取消的品种数量的比例。在TPP中，几乎所有参加国的关税废除率都是100%，而在RCEP中，到大100%的只在新加坡，在柬埔寨、老挝、缅甸等东盟发展中国家则低于90%。在参加日本、澳洲、新西兰、马来西亚、越南等两个协定的国家，与TPP相比，RCEP的关税废除率也较低。

　关于服务贸易自由化的规定，明确规定采用不适用规定的部门即 “不准进口商品单”方式和适用规定的部门的“准许进口商品单”方式，在TPP中，所有国家都采用了更严格的“不准进口商品单”方式，但在RCEP中对于柬埔寨、老挝、缅甸、菲律宾、泰国、越南、中国和新西兰这8个国家，在特定领域采用“准许进口商品单”方式。但是，协定生效后，有义务在3年内（柬埔寨、老挝、缅甸12年内）转移到“不准进口商品单”方式。另外，关于电子商务，TPP禁止量贩软件的源代码的转换和要求公开源代码，但是在RCEP中，这些没有被禁止。

从以上的比较中可以看出，RCEP和TPP从参加国的观点来看是竞争性的关系，但从内容来看是互补的。与RCEP相比，TPP对于自由化相关的规定很严格，对在经济方面政府干预较大的国家和市场未成熟的发展中国来说很难参加。实际上，在TPP中，所有参加国都是同等待遇，但是在RCEP中，发展中国家受到优待，支援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是其重要的目的。关于RCEP和TPP的关系，处于经济发展初期阶段，难以采用高度经济自由化规则的国家，通过参加RCEP来推进经济发展，如果经济发展到能够接受高度规定的程度，就可以加入TPP，可以看出这样的发展阶段性。2010年在横滨召开的APEC首脑会议上，亚太地区经济一体化的最终目标是FTAAP，作为FTAAP设立的路线图，就EAFTA、CEPEA、TPP达成了一致意见。之后，EAFTA和CEPEA以RCEP的形式融合在一起，因此可以认为RCEP和TPP是成立FTAP的路径。

围绕RCEP、TPP的日中美的考量

因为RCEP和TPP是自由贸易协定（FTA），旨在削减和废除参加国之间贸易和投资等相关壁垒，所以参加国通过向其他参加国扩大出口和直接投资，实现经济增长。但是，由于FTA扩大了其他参加国的进口，可能会对本国产业和雇佣造成损害，所以谈判十分艰难。实际上，由于RCEP和TPP对自由化有抵触情绪，所以谈判持续了很长时间。另一方面，被排除在FTA之外的国家，由于失去了扩大出口和直接投资的机会而遭受损失。另外，FTA在国际关系和国际政治中也会带来重要的影响。作为与特定国家保持密切国际关系的手段之一，而缔结FTA的情况不在少数。

接下来，基于上述FTA给参加国及非参加国带来的后果，来探究日中美对RCEP和TPP的考量。由于RCEP和TPP的谈判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各国的想法在谈判期间内发生了变化，本文仅以各国的想法鲜明表现出来的谈判的最终局面为中心进行考察。

中国

对于中国来说，RCEP是进入东亚经济圈极其可能的重要的区域框架。尤其是2017年以后，特朗普总统发动的贸易战争和因脱钩出口受到限制而陷入困境，RCEP意义的重要性更加增大。另外，中国从2013年开始建设一带一路构想，通过基础设施建设，正在推进从中国向东南亚、南亚、中东、非洲、欧洲等由东向西推动经济圈的建设，但是RCEP被认为是从中国向日本、韩国、澳洲等东亚延伸的经济圈，是构筑以中国为中心的从亚洲到欧洲的一大经济圈的重要框架。

中国希望中国通过形成RCEP，在保护主义抬头的世界经济中，希望被评价在推动自由贸易。并且，美国在特朗普政权下的实施美国第一主义，这是中国不仅可以在亚太地区扩大影响力，而且看作可以在美国的同盟国日本、澳洲和美国之间打入楔子的机会。实际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RCEP达成协议后的APEC的首脑会议上，对美国不参加的CPTPP表示有强烈的兴趣。由于美国已决定从特朗普政府过渡到拜登政府，因此在CPTPP参加国中，有呼声希望美国回归CPTPP，中国有打算想在美国回归之前实现加入CPTPP。但是，对于中国来说，很难接受CPTPP中包含的“国有企业”和以“劳动”为首的许多规定，所以目前中国要参加CPTPP难度很大。

对中国来说RCEP是非常重要的框架，所以有人认为RCEP谈判是由中国主导的。确实，中国在RCEP参加国中拥有最大的经济规模，参加国对中国的贸易等经济方面的依赖度很高，所以在RCEP谈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该谈判的主导很可能是东盟。原本RCEP是根据东盟的提案开始的框架，并且在RCEP谈判中发挥重要作用的RCEP部长级会议全部在东盟各国召开，可以说东盟是核心。

日本

对于日本来说，RCEP在经济方面有着巨大的意义。通过RCEP，日本可以和仅次于最大出口国的美国居于第二大大出口国的中国和第三大韩国实现自由贸易框架。另外，通过构建服务贸易、投资、知识产权、政府采购、电子交易等领域的规则，日本企业在东亚地区的活动范围也会扩大。特别是对于日本企业在进入中国市场之际，被强行要求技术转让和知识产权受到侵害等不公正交易惯例而蒙受巨大损失，通过RCEP可以抑制这些不公正交易惯例，享受到巨大利益。日本与东盟各国之间，通过日东盟综合经济伙伴协议，整备了促进供应链设立的贸易、投资环境，通过RCEP在东盟和中国和韩国之间也创造了便于建立供应链的环境。从美国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进行的模拟分析结果也可以确认，日本参加RCEP很可能成为日本经济增长的推动力。根据该分析，RCEP的国民收入上升率与韩国并列为1%，是RCEP参加国中最高的数值。顺便说一下，中国是0.3%，其他参加国是0.5%。

日本错过了从RCEP中获得更大好处的机会。一是继续维持农业保护。由于政治原因，日本农业部门难以自由化，与TPP谈判一样，RCEP也保留了对农业的保护。在少子老龄化急速发展的过程中，为了推进经济增长，必须高效利用劳动和资本，因此，有必要对保护下而低效使用的劳动和资本进行自由化，使之转移到高生产性部门，实现突破，但现实未能实现这一点。另一个就是印度退出RCEP。印度不仅拥有仅次于中国的全球第二大市场，还有拥有庞大的可以在供应链中起到重要作用的具有竞争力的数字领域，也可以给包括日本在内的其他国家带来巨大的经济效果。并且，日本期待着与澳洲等民主主义国家一起，通过印度的崛起发挥制衡的作用。但是，印度担忧因参与RCEP贸易自由化国内产业受到损害，在谈判的最后阶段宣布退出。虽然印度退出RCEP，日本继续推进在2000年代初提倡以印度为重要成员的“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FOIP）构想”，打算维持与印度在亚太区域一体化的关系。

美国

进入90年代，美国对维持和强化与持续高速发展的东亚的经济关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美国既是1989年成立的APEC的创立者，又在93年在美国西雅图召开的APEC作为东道主，将APEC从部长级会议升格为首脑会议。2006年提出FTAP，2010年参加TPP谈判。在TPP谈判中发挥了核心作用，对谈判协议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其背景是，米国可以通过建立具有高规格规则的协定，不仅通过扩大贸易和投资，实现高增长率，还可以通过以不公正的交易惯例为杠杆排除持续高速增长的中国，阻止中国的猛追。而且，通过在世界经济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亚太地区框架的形成之际起到核心作用，对重新建设陷入机能不全的世界贸易组织（WTO）发挥其强大的影响力有着深厚的兴趣。

但是，美国对TPP和APEC的兴趣被2017年上台的特朗普总统给消灭了。该总统主张美国第一主义，在其理念下，认为美国的利益不是通过TPP这样的多边框架，而是在美墨（西哥）、美加（拿大）等两国间的框架下可以实现最大化。对于TPP，在总统选举中败给特朗普的希拉里·克林顿也表示反对，所以美国整体都倾向于保护主义。特朗普总统认为，与中国的巨大贸易赤字美国的就业机会被剥夺，为了抑制来自中国的贸易逆差，大幅度提高了关税，发动了贸易战争。在美国变得向内、失去对亚太地区的感兴趣的同时，中国在推进一带一路构想的同时，在RCEP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切实扩大了在亚太地区的存在感。另外，美国以封堵中国为一个重要目的主导谈判的TPP也开始表示有了强烈的兴趣。

在去年11月的总统选举中，特朗普败给拜登，今年1月拜登就任总统。拜登总统明确表示要转变美国第一主义，与外国协调推进外交政策。但是，国内经济问题和新冠疫情对策是最优先课题，对外经济政策目前好像没有新的动向。在面临着百年一遇的新冠疫情大流行的危机的情况下，美国最优先应对国内经济也是理所应当，但有必要和RCEP签署、CPTPP生效、一带一路的进展不断变化的亚太地区的经济战略有共享利害关系的日本、澳洲、新加坡的进行协商。

日本在亚太区域一体化上起到的作用

随着少子高龄化的加剧，对于无法期待国内市场扩大的日本来说，通过与预计将会高速增长的亚太地区的贸易和投资等来活跃经济交流，实现经济增长至关重要。对于日本企业来说，亚太将提供利用出口和对外直接投资扩大业务的机会。另一方面，日本经济通过接受来自该地区的进口和投资，实现市场活化和成长。

要实现给日本经济带来恩惠的贸易和投资等活跃经济交流，确保本着自由、开放、透明、公平、公正而且稳定规则的贸易投资环境不可或缺。建设和管理这样的贸易投资环境需要世界贸易组织（WTO）发挥作用，但是由于WTO加盟国之间意见不同，WTO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诸如CPTPP和RCEP之类的区域级别的决定起着重要的作用。CPTPP虽然生效了，但并不是所有签署协定的国家都在实现了在国内批准。重要的是尽快实现批准，所有签署国都要参加。RCEP签署后，目前加盟国进入办理批准手续阶段，重要的是尽快完成批准并生效。

CPTPP和RCEP的共同课题是扩大加盟国数量。在FTA中，随着加盟国的增多，被排除在外的国家的损失会扩大，届时希望参加的国家将会增加。事实上，据报道英国和韩国有强烈意愿加盟CPTPP。中国也表示感兴趣，中国如要参加可能提出要求对规则灵活处理，但必须坚决保持高规格的规则。今后可以期待的是美国新加盟CPTPP，印度新加盟RCEP。

在未来，值得期待的是提高RCEP规则规格，将来以和TPP合并的形式实现FTAAP。在美中两个世界大国对立的情况下，作为世界第三经济大国，与美中关系密切的日本在亚太地区的区域框架形成中可以起到主导作用，在发挥该作用的基础上，对亚太地区、进而为世界的经济成长和繁荣做出贡献。

美国拜登政府上台，扭转外交政策朝着积极推进与其他国家的合作而非单独行动的方向前进。由于国内原因，短期内很难参加CPTPP。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应该与共享利害关系的澳洲、新西兰、新加坡等国合作，引领与美国之间就FTAAP的未来区域一体化进行议论。幸运的是，今年日本是CPTPP的议长国，新西兰是APEC的议长国。希望日本政府抓住这个机遇，为实现亚太地区的区域一体化而精心推敲战略，推进讨论。

 

［为日本外交政策论坛特别撰稿。］